海事大学的“送水叔叔”

城春一草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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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午 10:00，上海海事大学南区毕业生宿舍楼。天空中没有一丝云，头顶上一轮烈日，没有一点风，树木都无精打采、懒洋洋地站在那里。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，像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。
毕业生们的行李早已全部搬空，宿舍楼里空荡荡的，说话都能听到回声，只有一名送水师傅——黄曙光忙碌的背影。
他是一位普通的送水工，在上海海事大学一干就是 13 年；他是学生们眼中可爱的 " 黄叔叔 "，每年新生报到、毕业生离校，他都免费帮助学生驳运行李；他又是几位贫困学生眼中的 " 好心人 "，几年来，他先后资助了 8 名贫困生，其中 3 名仍然在读；他也是妻子眼里的 " 黄雷锋 "，这个称谓，被妻子开玩笑地叫了很多年；他也是一位退役老兵，一位有将近 30 年党龄的老党员。
他十几年如一日，在默默无闻的坚持中，把平凡的事做成了不平凡。


" 送水叔叔 " 意外网红
短袖、一条洗得快褪色的牛仔裤、再加上一双凉鞋，是黄师傅夏天的标配。暑假的校园，人很少，但却是黄师傅最忙碌的日子。
双手拎着 4 台饮水机的黄师傅，步伐并不是特别轻松。从六楼到四楼，豆大的汗珠已沁出额头。他脖子上始终挂着一块毛巾，从早上 8:30 到 10：00，短短一个半小时，这块毛巾已被汗水浸透，轻轻一拧就能拧出水来。
学生离校后，每一个寝室的饮水机都需要搬到底楼，送去维修、消毒、清洗。海事大学 2000 多亩土地上，约有 50 栋学生宿舍楼，除了 3 栋高层外，其余每栋楼有六层高，每一层楼大约有 20 个左右的寝室。整个宿舍楼都没有电梯，毕业生宿舍区 1500 多个饮水机，全靠黄师傅一个人上上下下跑楼梯搬运。每一趟，最多只能拎 4 台饮水机，一栋宿舍楼的饮水机要全部搬空，黄师傅来来回回至少要跑 30 多趟。


这位黄师傅，最近在学校论坛中一下 " 火 " 了——
" 研究生毕业那天，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，学校物业爱心车都下班了，正当在楼下不知所措时，遇到一位送桶装水的叔叔，冒雨把我们几个人的行李拉到学校五号门的公交车站。仔细一看，原来新生报到时也是这位叔叔帮我拉的行李，这也许就是一种缘分吧，谢谢这位叔叔。" 近日，上海海事大学校园论坛上一篇 " 感谢一位陌生的送水叔叔 " 的帖子，引来不少师生的热议和共鸣。很多学生跟帖点赞：" 当时我新生报到的时候也是黄叔叔帮我搬的行李，非常感动！"" 多亏黄叔叔帮我和室友把大件行李送到快递中心，衷心感谢！"" 黄叔叔多年来都在海大给不少学子带来关心和帮助 ~"" 返校那天收东西到很晚，帮忙搬行李的阿姨都已经下班了，叔叔用车帮我把行李运到校门口，真的很感谢黄叔叔。" ……
校园平凡的人和事，总在不经意间，最让人感动。一位知情的老师情不自禁地写下了留言："对你来说是偶遇，对他来说是坚持。你在四年前的新生报到和今年的毕业离校都碰到他，看似偶然，对这位送水叔叔来说，是必然。" 原来，这位送水叔叔，经常会在校园里帮学生运送行李，尤其在迎新季和毕业季，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，已经坚持了好多年。


地下室的 " 宝贝 "
回收来的饮水机，黄师傅都把它们放在他的仓库里。说是仓库，其实就是某一处学生宿舍楼下的地下室。那里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回收来的饮水机。
黄师傅搬出小凳子，坐在光线充足的地方，把饮水机一个一个拆开，从后盖箱、按钮开关、顶部送水口等，一条线路一条线路地检查。不能用的饮水机做报废处理，能用的做最后的清洗和消毒。只见黄师傅先把消毒液倒进去，沉淀十分钟后倒出消毒液，再用清水反复清洗。" 这样，消毒液会自然挥发，最后，我们把清洗、晾干后的饮水机用薄膜塑封好，堆放在另一处。等 9 月开学，放到宿舍楼里给来报到的同学使用。另外，公司还采购了 800 多台新机器给新生使用。" 此时，户外已是 38 度的高温，即使在树荫下，豆大的汗珠依然挂在他的额头。


地下室，也是黄师傅感到 " 最自由 " 的地方。
15 平方米不到的地下室，两张书桌，桌子上放着一碗刚吃了一半的方便面。转角处放了两张长凳，上面整齐地放着好几个整理箱。这，就是黄师傅口中的 " 宝贝 " ——毕业生带不走的东西，他把有用的收集、清理好之后，给有需要的贫困生继续使用。


打开一看，箱子里分门别类地收拾着各类物品：运动鞋、电线插板、晾衣架、热水瓶、被子。" 这些插线板都很新，还可以继续用。" 黄师傅一手拿起一个雪白的插线板，一边说，" 现在这种插线板在商场里都卖四、五十元钱。如果能继续用，就相当于给那些贫困生省下一笔开销。"黄师傅又随手拿起一双鞋子，雪白的鞋子上红色的花纹显得十分清晰。" 你看，这鞋子就和新的一样，商场里买都要三、四百元，就这样扔掉了，多可惜。我把它们都重新洗过、太阳下晒过。那些贫困生，一年到头只穿一双鞋，他们有需要的话，都可以来这里拿。"


无意间当起了资助人
对于一些学生来说，黄师傅不仅帮忙搬运行李，更是他们生活上的 " 资助人 "。近十年来，黄师傅先后默默资助了 8 名贫困生，其中有 3 名学生在读。
" 资助的第一个贫困生，是学校一位邻居介绍的。" 有一天，邻居无意中提起 " 黄师傅，我们有个老乡，家里特别贫困。这孩子爸爸是聋哑人，还有一个七旬的奶奶，家里就这一个孩子。孩子成绩特别好，比一本分数线高了四、五十分考进了我们海事大学外语学院。你看，能不能帮帮她。"
"我想，作为退伍军人和党员，总应该和普通老百姓有不一样的地方。这事是好事，帮助人的事值得去做。" 怀着这种信念，黄师傅开始关注起这孩子。每个月，黄师傅都会按时把钱打到孩子的银行卡上。虽然说，每个月三百元、五百元的并不多，但是对于这些孩子来说，相当于一个月的生活费。


而对于黄师傅来说，尤其是今年，并不是件十分轻松的事。
每送一桶水，黄师傅只能赚 2 元钱。一年当中，9 月份开学是送水量的高峰，一个月的收入大约有七八千元；上半年，因为大四学生都出去实习了，送水量一般；到了暑假，送水量就更少了，一般暑假月收入也只有两三千元。而今年上半年的疫情，大部分学生几乎都没返校，老师也是大部分在家开网课，黄师傅的送水业务更是 " 雪上加霜 "。
" 人，得看到阳光的一面 "
有人说，黄曙光，人如其名，他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光明。" 社会总会有不公平的地方。但是，人不能总想着阴暗面，得看到阳光的一面。"
黄师傅这么想，也这么做。他发现，一些贫困生在食堂吃饭，都是一个人 " 躲 " 在角落里吃，不大会和同学们一起在一张桌子上。" 因为他们打的菜和别人不一样。早上顶多两个馒头一碗稀饭，这才一块多钱。" 通过细致的观察，黄师傅发现了一个贫困生——她每次吃饭都坐在同一个角落里，菜也吃得很少，一双运动鞋穿很久。黄师傅猜测：这孩子会不会家庭条件比较困难？和宿管科阿姨一打听，果然，是个贫困生。于是，黄师傅又当起了她的资助人。
" 时间久了，看着这些孩子，就和自己孩子一样。看到他们过得挺困难的，就不太忍心。"


有个孩子，特困生，家里有 4 个姊妹，是信息工程学院的，但他没有电脑。没法交作业，怎么办？这可急坏了黄师傅，思前想后，黄师傅打起了海大杂志社一位好朋友的主意。" 于老师，你这个电脑很久了吧？"" 是啊，用了好多年了。有些地方都不大灵了。"" 不大灵，就换一台吧。有一个特困生，信息工程学院的，但没有电脑，作业都没法做啊…… " 在黄师傅的劝说下，于老师换了一台新电脑，把老电脑重装后给这名特困生使用。
" 他愿意把自己的收入资助学生，但平时自己吃穿却很简朴，工作环境也不是很好，在学生宿舍楼的地下车库。每次去，看到这环境，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。" 受黄师傅资助的王学生说，哪怕是在疫情期间，每个月的资助也没有暂停，还时常发微信问我备考研究生的近况。" 他的关怀，就像父亲一样温暖。"受资助的王同学总想找机会感谢黄师傅。于是，每逢开学，她和另外两个受资助的贫困生都会提早到学校，帮助黄师傅一起清洗饮水机。" 在上海这个陌生的大城市，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这样持续、不间断关心我，很感动。"
做好事，不要怕误解
"做好事，有时也要有‘被误解’的心理准备。" 黄师傅若有所思。
海事大学校园大，宿舍距离校门口有近 10 分钟的车程。同学们报到、离校时，大包、小包地运送行李很不方便。虽然说，学校安排了短驳车，但遇到高峰时，车辆总是不够。见不得人受苦的黄师傅便想着用自己的送水车帮同学们运送行李。
一开始，因为没有穿学校物业的统一制服，有些学生看见他推着车问是否要送行李，就直 " 摆手 "，他们宁可在地上艰难地拖行李，也不愿意让黄师傅帮着运行李。这是为什么？一些同学们以为到了目的地，黄师傅会收很高的费用。有的同学看到便会说：" 叔叔，帮忙运一下行李吧，付您 10 元钱。" 这时，黄师傅总是指着送水车，平静地说：" 你把行李放上来吧，叔叔把你送到目的地，不收你钱。" 很多同学和家长都不相信这是真的。后来，每逢运送行李的季节，黄师傅就在他的送水车上挂上一个牌子 " 义务服务车 "，同学们一看便知道这是免费的。
出乎意料的是，一些受资助的孩子，性格真的很内向，甚至看到黄师傅都会 " 躲 "。" 我有时送水到他们楼下，他们只在老远处远远地挥挥手，然后甩头就走掉了。还有个别同学，我每个月把钱打到他们支付宝账户上后，他们也从来不回一个消息。" 黄师傅笑了笑。面对这种情况，有些人可能会想，我资助你，至少应该赢得你的尊重和基本的礼貌。
但黄师傅并不这样想。" 如果你站在贫困生的角度来看，就能理解他们了。" 黄师傅说，一般来说，这些孩子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庭贫困，他们可能有顾虑：如果和黄师傅打招呼，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接受资助的事情，感觉没面子，伤了自尊。"我相信，这些孩子们在内心是很感激给他帮助的人。" 黄曙光的眼神充满坚定。
" 我资助了她，她也影响了我 "
这些资助对象，并不是黄师傅通过学生处找到的。" 我怕别人说我‘好表现’，有目的性。我这人看不得别人受苦，只是想尽我的力量，去默默地帮助那些孩子们，不想太张扬。"
在黄师傅资助的多名贫困生中，有一个并不是海事大学的学生，而是黄师傅和网友聊天时得知的。


这名广西的网友，是一个中学的老师。在网上聊天时提起，" 我们这里有个特困生，现在读高二，成绩特别好，但是家里非常贫困。你在大上海，工资比较高，能不能资助一点，每个月 200 元、100 元、50 元都可以。"
一打听，那孩子也姓黄，黄师傅便开玩笑地说：" 是我本家，好，这事我答应你。" 就这样，黄师傅每个月按时把资助的钱打到小黄的银行账户上，但两人从未见过面，后来这孩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厦门大学法语专业。
临近毕业，黄师傅说：" 小黄同学，叔叔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。" 黄师傅仔细端详了一番她发来的照片：" 小黄，你的专业很好，但找工作还要注意形象。叔叔再给你打 1000 元钱，你去买两身好衣服，面试时形象也很重要！"


黄师傅一直以为这个高才生在厦门找到了工作。谁知，有一天，小黄告诉他：" 黄叔叔，我回老家了，在乡里的镇政府做扶贫工作。我们这有很多人家很贫困，你帮助了我，我想像你一样帮助更多的贫困家庭。"
说到这儿，黄师傅再也忍不住了，不停地用毛巾擦拭着眼角的泪水。" 我没想到这孩子会去做扶贫工作，她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非常值得！我帮助了她，她也影响了我，她对我触动很大，资助的事我要坚持做下去！"
每天爱上 " 学习强国 " 做题目
至今，黄师傅先后资助过的 8 名学生中，有 3 名学生目前仍然在读。有 2 名已没有任何联系，还有 6 名学生依然和黄师傅保持着联系。
除了每个月打款资助，遇到困难了，他们也会找黄师傅。黄师傅有时也会把他们召集起来，一起请他们在食堂里吃顿饭，和他们聊聊天，给他们鼓鼓劲。" 我们习大大说，未来的竞争就是人才的竞争，你们要好好学习啊。" 同学们笑着说：" 黄叔叔，你说话挺有水平的嘛！" 黄师傅神秘地笑笑：那是因为我每天看 " 学习强国 "。
对于初中文化的黄师傅来说，学习强国，是他每天的必修课。


每天早上 6 点半，黄师傅起床第一件事，就是打开学习强国听新闻。到了中午休息时刻，黄师傅又会拿出手机来做 " 挑战答题 "。
" 我来考考你啊。都江堰是什么时候造的？" 黄师傅笑着自问自答，" 很多人不知道，它是战国时期造的。"" 学习强国里很多是人文历史方面的内容，我能学到很多知识。"黄师傅爱看 " 学习强国 "，并不是为了应付检查，领导检查。一说起里面的 " 挑战答题 " 环节，他的眼里会放光。点开黄师傅的学习强国，他的积分已经有 23076 分。
"他是一个热心肠，很阳光，很‘正’的人！" 这是多年的老邻居钱老师对黄曙光的评价。" 其实，在校园里做送水工作，并不容易，他一干就是几十年。每次夸他时，他总是指着自己的送水车，随口一说‘我有这个工具嘛，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’ "
妻子眼中的 " 黄雷锋 "
黄师傅资助贫困生这么多年，妻子孔老师也是最近才知道的。" 我刚听说时，挺惊讶的。但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，所以我支持他。"
在爱人眼中，黄师傅老实、本分。话虽不多，但干的都是实事，是一个实实在在、脚踏实地的 " 汉子 "！
2016 年，老家浙江安吉县天子湖镇村里要拓宽道路，需要各家把挡道的树木移除掉。当大家还在商量着如何索要移树补贴的时候，黄师傅专程从上海赶回去，第一个自己花钱把家里的树木处理掉，没有给村里和政府添任何麻烦。他说，" 我是党员，要起带头作用。"


今年，回老家过年，正好碰上疫情，外出买东西囤货时，黄师傅买了四大箱方便面，妻子孔老师很纳闷。一问，才知道原来是给在村口执勤、量体温的检查人员准备的。" 我看他们挺辛苦的，村口离家远，有了这方便面，他们吃饭会方便点，至少能垫垫肚子。"" 黄曙光这个人，看不得别人可怜。" 妻子孔老师说，有时看那些贫困生吃得太差，个子又很瘦小，他就把孩子们带回家，自己下厨给孩子们烧一桌好菜，改善一下伙食。
黄师傅的战友得了重病，在上海一家医院治疗，得知对方家境不太好，他自己带头捐款，并号召 " 战友群 " 里的所有战友都捐了款。群里的战友们很佩服他——黄曙光没有忘记多年的战友，人家有难的时候，他就会去帮助别人。他在当兵时，是党员班长，看到新兵们运动量大，就把自己的早餐省下一部分，还提醒别的班长，多关心新兵，让他们吃饱穿暖。" 这也是一种传帮带，在部队大家庭感受到温暖和团结，现在把好传统传承下去。"
每天早上 8 点必定到学校，一周七天，黄师傅天天如此。若是有人提早打电话来要送水，黄师傅甚至连早饭也赶不及吃就跑去学校送水了。其实，在疫情期间，没什么生意，但是黄师傅对学校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感，把学校当成另外一个家，他每天准点都会去学校 " 报到 "，总感觉不去就少点什么。妻子有时很纳闷地问：" 老师学生们都放假，你去学校干吗呢？" 黄师傅总是笑呵呵地说：" 我去看看仓库，整理一下。校园里逛一圈，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。"


黄师傅出名了，但他却不太习惯。原本经常去学校食堂吃饭的他，不习惯受到太多人关注，这段时间便自己带饭了。但是，他的热心肠没有变。" 不管以后会怎样，我还是会继续送水，继续帮学生们运行李，继续资助他们。"
栏目主编：徐瑞哲 本文作者：李蕾 文字编辑：李蕾 题图来源：赖鑫琳 摄影
文中图片：赖鑫琳 摄影